在场的众人多半都已经知道,此次皇上虽然亲自前来,可是并未带来太多的粮草军需,说穿了主要就是精神上的鼓励,可是画饼不能充饥,眼看就要迎来一年之中最寒冷的严冬,和黒胡人鏖战许久的将士们刚刚得以歇息,原指望着朝廷的补给物资能够及时到来,趁着这段时间休养生息之际,却没有料到现实居然如此严酷。
一些将士已经忍不住道:“我们去找皇上请愿!”
“对!去找皇上,让他给个明确的说法。”
尉迟冲展开双臂,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停下说话。他在军中威信极高,众将士马上肃静了下去。
尉迟冲目光投向东南,声音低沉道:“老夫本是大康将领,昔日蒙难,逃入大雍,承蒙先皇不弃,力排众议,委以重任,老夫发誓要效忠大雍,为先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一生只求血染黄沙,马革裹尸,以报先皇的知遇之恩,然天妒我皇,英年早逝,老夫的这颗丹心却从未有过改变,黒胡大军压境,老夫虽然老迈,可依然主动请缨驻守北疆,这几年来虽然吃过不少的败仗,可终究带着兄弟们挡住了黒胡大军的入侵。”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道:“老夫本想将残生了却在沙场之上,可是现在方才发现有些事并非是老夫力所能及的。此前朝廷召我回京,名为嘉奖,真正的意图却是要剥夺老夫的军权,我尉迟冲绝非贪恋权力之人,可是我不敢将军权轻易交出,因为老夫知道,军权不仅仅是权力的象征,更是代表着你们对我的信任,你们一个个都已将生命和荣誉交给了我,我又怎能随随便便滥用这种信任,又岂能将你们的信任交给他人?”
现场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已经派来了董天将为尉迟冲的副手,其背后的用意其实就是要制衡尉迟冲,分薄他的权力。
尉迟冲道:“我是康将,却背离故国报效大雍,我一心为大雍尽忠,可到头来却被人猜忌,我不想让手下将士卷入朝堂纷争,却落到被人质疑忠诚的下场。”
众将大吼道:“大帅,管他们作甚,在我们眼中只有大帅一个!是,除了大帅的命令,我们谁都不会理会!”众将义愤填膺,群情激奋。
尉迟冲缓缓摇了摇头道:“曾经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其实这中原本是一家,黒胡人之所以敢侵犯边境,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中原内斗使然,若是中原各大势力能够团结起来,胡虏又岂敢轻易犯我边境,杀我亲人?我活了大半辈子,征战了大半辈子,忽然不明白打仗是为了什么?保家卫国,若是吃不饱穿不暖,我拿什么去卫国,若是连家乡的亲人都朝不保夕,我又如何能够保家?”
他慢慢转过身去,忽然大声吼道:“先皇,你走得早了!也只有你才能够明白老臣的苦心了……”倏然他从腰间抽出佩剑,反手一抹,一道凄冷的剑光从自己的颈部划过。
众人看到殷红色的鲜血宛如喷泉般喷洒在漫天飞雪之中,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尉迟冲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震惊而呆在那里,现场静得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到,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听到霍胜男撕心裂肺的悲吼声:“义父!”她分开众人,不顾一切地奔上点将台。
众将此时方才回过神来,一个个发出悲不自胜的哭号,他们冲上去围拢在尉迟冲的身边。
霍胜男抱起血泊中的尉迟冲,尉迟冲望着霍胜男微笑着,沾满血迹的大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面庞然后无力垂落了下去。
“义父!”霍胜男紧紧抱住尉迟冲的尸体,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尉迟冲的选择,这些年来,尉迟冲始终因为忠诚而纠结,他是康人,当初在他落魄不得志的时候是薛胜康力排众议重用了他,而他为了报效薛胜康的知遇之恩,为大雍立下不世之功,而尉迟冲却始终没有获得大雍朝廷的信任,这种状况在薛胜康死后变得变本加厉,尉迟冲想要解甲归田,却担心这些追随他的将士会被报复会被利用。他想过要叛离大雍,率领众将士归顺胡小天,却又担心这个决定会让所有将士随同他一起承受骂名。
在胡小天前来北疆的时候,尉迟冲就透露出有朝一日会用自己的性命来成就这些将士的想法,然这次薛道铭迫使他不得不提前进行,他并不认为董天将真敢对皇上下手,这应当是他们布好的局,真正的用意是迫使自己交出军权。
看到朝廷如此冷漠,皇上如此昏庸,尉迟冲对大雍朝廷仅存的那点期望已经消失殆尽,他决定用自己的死来成就这些将士,也只有自己的死才能让将士们醒悟,才能让将士们因此而仇视大雍朝廷,才能让将士们拥有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和借口。
点将台内外哭声震天,众将士全都跪了下去。
霍胜男伸出手去为尉迟冲合上双目,然后慢慢站起身来,她解开义父刚刚交给自己的包裹,从中取出虎符印信,双手高举,泪水在寒风中冷却,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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