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元帅府,对白贻清来说一点儿都不可怕,所以现在对他来说真正可怕的是丢失甘肃后暴怒的崇祯皇帝。
坏就坏在杨嘉谟殉国了,要是杨嘉谟还活着,崇祯爷肯定狠收拾杨嘉谟,也就撒了气;但杨嘉谟没了,他白贻清要是活着,回去能有啥好下场?不如先在甘肃当道士。
不过白老爷在大佛寺被吓得不敢睡觉这几天,倒也没有光念经壮胆儿,就像他跟刘承宗表达的意思一样,他更希望能以一个不出仕元帅府的顾问,在甘肃秩序重建中的发挥一点作用,办一些事。
四天时间,刘承宗在甘州每日下营阅操,回来就钻进巡抚衙门浏览甘肃在纸面上的情况,看得非常愉悦不能自拔。
甘州诸卫人口很少,合在一起一万多户,府衙的户口数目,是两万五千多口……但这个数据在刘承宗看来心惊肉跳,杨嘉谟在这个户口的基础上从甘州招走了七千二百军队,这也是甘州空有雄城却不能阻挡乱兵的原因。
这片绿洲上的青壮储备已经随着自己一场战役,被抽空了。
那现在甘州还有多少人?刘承宗不知道,他的军队到目前仅统计出城内有六百余户人家、总共一千六百口人,以老弱妇孺居多。
城外有多少人,他也说不好,这不是短时间就能完成的工作,但他估计,乐观估计,最多两万人。
但是在农业上,仅仅官面上的数字就令刘承宗倍感振奋。
张掖绿洲是甘肃最大的一块绿洲,拥有最完善的水利系统,整块绿洲上灌溉水渠有一百一十多条,受灌溉的土地多达一百一十七万亩,总耕地一百五十多万亩,小麦正常亩产能达到一百二十斤。
并且甘州手工业的技术积累也很厉害,诸卫世代匠人很多,在纺织、造船、军工、煤炭、冶炼、建筑业都有非常强大的基础。
单是烧砖一项,万历二年甘肃上奏加固甘州防区,从三月初二干到九月底,烧出中砖七百六十八万块、大砖四百七十八万块、修造石条九千多块、烧制石灰七万五千石,包完东、南两面城墙。
等到第二年底,又用差不多相同用量的砖石料,使西、北两面城墙包筑竣工。
但这些纸面得来的好消息,对刘狮子来说也意味着一个巨大的问题,张掖绿洲此时此刻的情况,可跟这些公文上看来的东西相差甚远。
这不禁让他想起宋朝时,西军左厢副使、吐蕃首领折脯游龙钵去开封进贡,对宋真宗说的话:昔西凉府领县五,共两万五千六百九十三户,十二万八千一百九十二人,今有汉民三百户。
人,人是一切,没人还谈什么发展?
看着田地、水力、手工各项基础的公文,刘承宗能高兴到天上去;可是只要一想到甘州的人口,刘承宗就气得光想掀桌子。
自打进了嘉峪关,一路走来拿下半个甘肃,所获人口加到一块,还没现在刘承宗带的兵多!
尽管这种情况早就在他意料之中,这也是他早年间占据河湟却不敢向甘肃动手的原因,甘肃这个地方都是兵,打下来不难,难的是打下来没人。
这么多好地,就指望甘州剩下的这些人来种,不是他刘狮子分不分地的问题,一百五十万亩地,就这最多两万人,里头大部分还是拿不动兵器的老头儿和十四岁以下儿童,怎么种啊?
甘肃屯田的历史,从汉代就开始了,这个地方有丰富的屯田文化与屯田经验,但就算是唐朝的屯田兵,都没给到一口七十五亩地。
天宝年间,当时唐朝很重视屯田,战略是欲保秦陇,必固河西。
张掖屯田是一户七十亩地,土地国有,官府给农具、耕牛,其中六十三亩种粮,户均产粮七千八百斤,每户都能养出一个刘承宗这样的超级兵。
轮着刘承宗,战略得翻过来,欲攻秦陇,必固河西。
但他没人,让战兵去种地,那不可能;让降兵去种地,他也不敢干这事。
没人种地,就以如今天下这个没水的地方旱、有水的地方涝、不旱不涝闹蝗灾、闹完蝗灾就大疫的环境,放着二百万亩良田在甘肃绿洲上撂荒,刘承宗午夜梦回都得大耳刮子抽自己:我真该死啊!
刘承宗是没办法,一个人没办法了咋办?告家长。
一封求援信,在刘承宗的授意下快马加鞭传送肃南梨园堡,转送西宁府的老爹刘向禹手中。
第一是通报战况,了解河湟战局。第二是让老爹找人,寻找合适的路线,山里能走就走山路,山路不能走,就走关外。
要两种人,一种是有康宁、河湟乡官工作队经验的人,要三百个,每人配俩护兵,一共九百人。
第二种是会种地的人,一万户以下,不影响河湟种地的情况下,能找到多少就要多少,河湟管移民口粮和过冬口粮、甘州管安置分地。
要求就一个,入冬前务必抵达。
这封信送到西宁府应该很快,因为甘州纳入治下之后,塔合智克的五部黄番就在元帅府的统治之下,祁连山北麓西段和南麓就通了,需要考虑的仅仅是环境问题,那些小路大兵很难走,但是对传令兵来说不是问题。
毕竟往年陈钦岱在海北县剿匪,逮的就是走山路跑到元帅府境内的甘肃逃兵。
正当刘承宗为这事消耗心神时,白贻清白老爷在大佛寺关了四天,吓得心神不宁,给他交出了自己的成果。
整整九千多字的长信,将白贻清巡抚甘肃这三年看见的朝廷积弊,从屯田被大小将官侵夺,到水道被官府官家拦截;从转嫁税粮写到课上加课;从朝廷抛荒田地永不起科的规定,到官府一概追征,导致种子还没入土,田地已经在册,导致开荒百姓逃离。
一大堆东西写的很认真,刘承宗看得也很认真,看罢了才笑着抬头道:“白老爷,你说的这些问题过去有,但从现在开始没有了,它不存在,元帅府只有一个地主……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