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营兵4.5万人,共计九个营,在万历七年起,开始发新钱,但新钱买不到任何东西,军兵们怨声载道,这种怨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这股怨气终于要爆发了。
浙江巡抚吴善言,已经感受到了不妙,出巡抗汛的营兵回营了,这长达六个月的出巡抗汛,回到营地后,种种迹象表明,这股怨气要被点燃了。
“不好了,抚台,抚台!罗木营啸营了!”一个门房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惊恐无比的指着门外说道:“罗木营营兵五千人,已经到了永昌门!正在奔着府衙赶来!”
“快,去看看!”吴善言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自己真的是乌鸦嘴,越是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抚台,这是兵变,要不躲一躲吧!这丘八发起狠来,怕是危险啊!”师爷一把拉住了要出门的吴善言,这可是兵变,不躲远点,还往上凑算怎么个事儿?!
“营兵把我杀了还好,朝廷还给我个忠勇祠的名单,要是我现在跑了,过不了多久,陛下就得把我拉到菜市口明正典刑!去看看!”吴善言能爬到浙江巡抚的这个位置,他不傻,去还有可能活,不去就必死无疑,大明皇帝又不是抓不起来刀。
吴善言奔着永昌门而去,他去的快,杭州知府阎士选去的更快。
的确是兵变,但情况并没有恶化到不能收拾的地步,一共四名把总赤膊自缚,走在所有营兵的最前面,五千众为四纵,紧随其后。
这些军兵带着武器,但所有的武器都用布裹着,没有露在外面。
“还好还好。”阎士选看到这种场面,就知道事情还有余地,军兵不想把事情做绝。
阎士选用力的呼吸了几下,给自己打了打气,向前走去,迎面走向了哗变的营兵,他一伸手大声喊道:“所有人止步!我是杭州知府阎士选!”
“止步!”为首的四个人都是见过阎士选的,这个新知府,倒是干了几件实事儿,把总们伸出手向后下令。
随着吆喝声此起彼伏,行进中的营兵就停在了永昌门之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任何的骚乱发生。
“把总马文英、把总杨廷用、把总张文远、把总杨志,见过阎知府。”四个赤膊上身、自缚军前的人,依次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这四个人赤膊上身,都有伤疤,伤疤最多的是马文英,一道从肩膀到腹部的巨大伤口,如同蜈蚣一样趴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的狰狞,这是抗倭时候,倭寇留下的,马文英当初要挨了这么一下,是为了以伤换伤,杀了对面倭寇。
马文英上前一步,大声的说道:“此番前来,就是讨个公道!我自知哗营必死,但我今天就是想问问,为何要减饷!从原来的九钱银一个月,减到了三钱银!”
“绝无此事!”阎士选一听就急了,减饷?他闻所未闻!他立刻说道:“九钱银每月,是当初定好的规矩,军兵出巡抗汛辛苦,回营之前,我亲自去府库提点军饷水食等物,挨个点验,绝无差错!”
“嗯?”马文英眉头一皱,他伸出手,抑制住了身后群情激奋的军兵。
这中间有事儿。
“师爷!”阎士选大喊一声,左右看了看,没有师爷,师爷在兵变的第一时间就跑的无影无踪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阎士选是朝廷命官,他跑不了,师爷能跑。
“来个人,去府衙取点检文书来!”阎士选看向了远处的衙役们,衙役这个时候怂的跟个鹌鹑一样,压根不敢上前一步,阎士选又走不脱,他一走,营兵就要进城了。
巡抚吴善言正好赶来,看到了阎士选挡住了军兵,赶忙让身边的人去府衙取点检文书来,任何钱粮都要由巡抚、知府、仓库大使三方签字,这点检文书就在府衙之内,一式三份,吴善言自己就有一份。
马文英等人既然自缚,就是用自己的命,给下面的弟兄们讨一分公道,这是闹饷,但闹饷一个处理不好,就是祸端。
很快,点检文书被取来了,吴善言将三份文书拿在手里,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定了决心,走上前去,将三份文书交给了马文英等人查看。
“确认无误,的确没有减饷!”马文英、杨廷用、张文远、杨志四人查看了文书之后,确定了出库的确是九钱银,但发到了军兵手里的就只有三钱银。
中间的六钱银哪里去了?
“犒赏军兵的酒、肉,有没有?”阎士选眉头紧蹙的问道。
出巡抗汛,九月回营之后,按制要给每位军兵五两酒、八两肉,三斗粮,这是军饷之外的犒赏,抗汛可是个辛苦活儿,三月到九月都异常忙碌,需要对堤坝进行加固,需要对内涝之地进行排洪,大部分时间都在作业,犒赏也是当初胡宗宪定下的规矩,一直在执行。
“连饷银都减了,未曾见到酒肉粮。”马文英回答了阎士选的问题,他有证人,五千个证人。
“诸位,听我一言,暂且回营,马文英你带一千军兵来到府衙,所欠六钱银,由府衙代出,另外我再补齐犒赏。”阎士选语速很快,他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但眼下当务之急,不是查案,而是把军兵安抚下来。
安抚的办法是四千军兵在其他把总的带领下回营,剩余一千军兵在马文英的带领下,前往府衙拿军饷、犒赏,先把眼下的难关解决了再说。
马文英等人低声商量了一番,争论的是谁去府衙领钱,这可不是个美差,去府衙领钱的人,一定会被斩首示众,因为这是闹饷的头目。
“我去吧。”马文英推开了众人,看向了杨廷用说道:“我的妻儿老小,就拜托兄弟照料了。”
阎士选之所以肯出这个钱,一来是杭州府有这个钱,二来是要是不给,军兵可以自取,罗木营五千军足够拿下杭州城了,因为罗木营本来就是保卫杭州城的营兵。
马文英在点检了银钱犒赏送到罗木营之后,再次回到了永昌门,让阎士选将自己抓拿归案。
阎士选见马文英束手就擒,心头那股气泄了,这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也有些头晕目眩,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官服已经被冷汗完全打湿,他猛地看向了浙江巡抚吴善言,嘴角抽动,厉声说道:“吴善言,你别的地方拿点也就算了,军饷你也拿?!疯了吗?”
疏浚水道、修桥补路,这些地方拿就拿了,大明官场人人都拿,你不拿甚至办不成事儿,但九营出巡抗汛回营,发饷也敢贪,这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胡说什么!”吴善言本来放松下来的神情,听到阎士选的指控,立刻愤怒的喊道:“不是我!你休得胡说!”
吴善言是个贪官,这一点整个浙江都很清楚,浙江地面,万历通宝无法通行,和吴善言的纵容有极大的关系。
九营兵领到的是万历通宝,是大钱,这些大钱在浙江买不到货物,但九营兵还是找到了出路,从松江府买货,运回九营,浙江买不到货,但松江府可以,离得也不远,因为买的多,商家还送货上门,送到钱塘江沿岸码头。
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万历通宝是大明通行货币,手里拿着钱,会被商贾朘剥一些,但还是能活。
“你把持了九营生意,这不算我污蔑你吧!”阎士选看着吴善言说道:“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有把持这个生意?”
九营兵需要到松江府去买货供给生活所需,而这个生意,就是被吴善言把持着,阎士选刚到没多久,就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了,而且浙江人人都知道。
“你不要污人清白,我没有,没有证据胡说八道,是要诬告反坐的!”吴善言面色通红的反驳着。
“你发誓啊!”阎士选嗤笑一声说道:“你连发誓都不敢吗?子不言怪力乱神,咱们儒学士又不怕天谴,你发誓!”
在大明发誓,胡说八道,老天爷可能不会劈了他,但大明皇帝真的会杀人,这就是吴善言不敢发誓的原因,因为真的会遭报应。
“说点正经事儿吧,奏闻朝廷咱们统一好口径,就说闹饷,这马文英要把所有的事儿扛下来,就简单说说就行。”吴善言的意思很明确,大家都是在朝为官,互相行个方便,在奏闻朝廷的时候,选择性的、避重就轻的奏闻。
将事情变成马文英胆大包天,吴善言、阎士选临危不惧、处置得当。
这其实也是罗木营的意思,否则军兵们闹饷,也不会让把总们自缚阵前了,马文英也不会把自己家人托付给别人了。
“你当陛下是十岁稚童吗?咱俩统一口径有个屁用,你能把杭州城百万之众的嘴堵上吗?但凡是陛下起一点疑心,派个缇骑稍微探闻,咱们俩,都是欺君罔上!”阎士选不敢置信的看着吴善言,这是拉着他一起死吗?
皇帝陛下会不会起疑心?一定会,陛下对文臣始终怀有警惕之心。
愿意出巡抗汛的营兵,刚回营就闹饷,就这事儿,傻子都能看出来里面有大问题!
“据实奏闻,还有活命的可能,吴巡抚,说到底,这就是点银子的事儿,即便是海总宪反复抓贪,你弄这点钱,也罪不至死。”阎士选真的是好言相劝,只是经济问题,死不了人的,只要不造成恶劣影响,不会人头落地。
阎士选也在诈吴善言,看看这个吴善言是不是除了经济问题,还有别的问题。
“阎士选!你不要不知好歹!”吴善言面色巨变,仍然不接受阎士选的建议。
阎士选清楚了,这吴善言,怕是还有别的问题,他颇为平静的说道:“松江府到杭州城只需要三天时间,大明水师十万强兵,只需要三天就能赶到,吴善言啊,为了自己九族考虑下,千万不要轻率妄动,以致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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