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这是年轻人的第一反应。
眼前忽然陷入一片昏暗,周围传来惊恐不定的呼喊,建筑与阶梯的身影变成了浓雾中影影绰绰的怪物,仍沿着垂直轨道上升下落的升降机则像是一只漆黑的巨大蝙蝠,正在暗夜的深处飞舞掠过,背上载满了面无血色的人群,那刺耳尖锐的轰鸣声像是机械正在解放自己的力量,欲挣脱束缚的猛兽正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街道边的路灯因夜的降临而亮了起来,但年久失修的灯光反倒折射出一股腐败沉重的惨绿色阴霾,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为本就恐慌的气氛增添了几分阴森与诡异。透过这些劣质的灯光,林格清楚地看到了附近几位行人的脸色,惊恐、迷茫与愕然,似乎还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仿佛亲眼见到了世界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正在上演。
循着他们的目光望去,林格也慢慢地睁大了眼睛,因为他看到,那一轮悬挂在断罪圣堂的穹顶之上、俯瞰着整个凄雨港的太阳,不知何时已黯然熄灭,如今只能隐约看见其巨大模糊的轮廓,边缘勾勒出一圈枯黄色的光环,形似太阳熄灭后的昏沉日冕。
真正的太阳并未熄灭,但对于凄雨港人来说,属于他们的“太阳”,的确熄灭了。
“这里!”
还能怎么办?
林格看着街道上混乱的景象与逐渐被淹没的灯火,便毫不犹豫地回道:“跑,不要走大街,我们从小巷离开这里。”
黑夜的最深处,隐约窥见一颗庞然如山的狼头,竖瞳锐利而冰冷,他张开巨口,朝着漆黑的钢铁圣堂咬去,如同黑洞般的喉咙,瞬间将其吞噬,不见了踪影。
他的体表伤痕累累,既有近战兵器留下的划痕,也有子弹贯穿的孔洞,暗红色的血液像粘稠的熔浆般从伤口中涌出,渐渐腐蚀了地面上铺设的钢板,发出嗤嗤的声音,犹如岩浆熔化了钢铁。
四周的气氛似乎凝滞了那么一瞬间,没有人说话,粗重的呼吸声也被人为压低,只能听到噗通噗通急促的心跳声,以至于让人感觉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意义,无论过去了一分一秒或一个世纪都不重要,在舞台剧的间幕中,只有演员回归剧情的那一刻,它才重新存在。
劣质路灯的腐败残光、煤油灯的环状光晕以及蜡烛摇曳不定的火光,共同在城市的上空升起了数以千计的闪烁火星,这似乎缓解了黑暗带来的恐惧。林格听到有人轻舒了一口气,随即开始询问身边的人:“到底发生什么……”
拥堵的人群中有谁回应了一声,然后跳起来,向这边挥了一下手。
为了降低成本,凄雨港的房屋在建造与规划的时候从未考虑过摇晃与松动的问题,因为在设计师的认知中,这片地区从未发生地震和山崩等大规模灾害事件,至于自然灾害以外的力量更是不可能撼动这座伟大坚固的城市,连人类制造出来的战车或炮舰亦不可能,因此刻意考虑这方面无疑是多此一举。
一声尖叫突兀地划破了死寂的夜空,也为剧本拉开了演出的帷幕,所有的演员都已就绪,于是恐慌的情绪再也难以遏制。伴随着尖叫一同到来的是逃窜、盲从、裹挟、拥堵以及践踏,每个人都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这里,这种惊恐的情绪又深深地传染给其他人,于是一股肉眼可见的浪潮瞬间形成,甚至可能比海水在月光下的潮涌更加迅速,沿着狭窄街道的一侧涌向另一侧,每一朵微弱的灯火都在主动扑向幽暗深邃的黑夜,等待被那至黑的邪恶吞噬殆尽。
就是那种在民间传说中经常与吸血鬼一起出现、互为死敌、喜欢生食人肉并且惧怕银制武器的怪物,并且,也是异类的一种。
看起来,一场激烈的战斗在最高层爆发了。林格抬头,匆忙一瞥,看到了漫天掠过的魔导射线,幽蓝色如同流星的闪烁。
但如果他们现在还活着的话,看到这一幕景象一定会后悔得希望时光倒流,回到设计方案出炉的那个下午。没有人能面对此情此景无动于衷,冷漠地看着无数建筑似脆弱的黄油般哀鸣着倒塌,崩溃的速度犹如阻拦在风暴面前的脆弱沙堡,溅起的烟尘甚至足以引发一次严重的雾霾,令身处其间的每一个人呼吸困难,几欲窒息。
由于地形缘故,自然界的光源难以进入这座建立在险要峡谷中的城市,因此,整个凄雨港只有少部分区域仍维持着正常的照明,而其他地方都已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林格看见有人提起了煤灯、有人则点亮了蜡烛,纷纷走出家门,抬头仰望。虽然世界的黑暗是近在眼前的事情,但对于这些人来说,似乎仍必须亲眼看见那轮太阳的熄灭,才会相信眼前所见的并非幻觉。
审判教廷的总部、秩序天平的裁决之地、教团联合的圣地之一,竟然被袭击了,而且还这么轻易地被吞下去了!?
这是一种根植于骨髓的习惯,自断罪圣堂入主这座城市以来便养成,至今未曾改变。
但此时已无人关注烟霾的问题,人潮来回地逃跑,遇到街道的开裂或建筑的崩溃后又立刻往相反的方向涌去,看上去像是无头苍蝇般混乱。一个个沉重的身影不断从上层区坠落下来,其中既有和先前一样的狼人尸体,也有全副武装但装备残破的魔导骑士……毫无例外都失去了呼吸,因此每次坠落都会激起一片惊恐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