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初染叹了一声,扬眉问:“你有什么想法么?”
赵诚明一顿,看着乔初染道:“我知道,你现在成了网红,发展得也越来越好,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大肆做大棚种植,会破坏村里原始的自然风貌。”
乔初染一顿,赵诚明便继续道:“大棚种植的许多东西,都是见效很快的,那以后发展起来了,我觉得会对清溪村整体的自然面貌不太好。”
看着赵诚明依旧坚持的样子,乔初染笑了笑,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他背后的石山,指着最高的一座,问道:“你知道那座山么,因为形状像一头狮子,被我们村里的人,叫做狮子山,这是村后最高的一座山,登至半山腰,便能看到整个清溪村的样貌,你去看过么?”
赵诚明不晓得乔初染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嘟囔道:“我又不是来登山玩的。”
乔初染摇了摇头,又问:“你知道整个清溪村一共有多少户人家么?”
“263。”赵诚明这次回答得很快,他跟着村长一起管理清溪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简单的问题。
“那你知道清溪村有多少贫困户么,这263户的家庭状况又是如何的,有多少户是孤寡老人,有多少是留守儿童,有多少适龄儿童本该在学校读书如今却辍学在家,又有多少户人家如今的瓦房已经将要变成危房?有多少人外出打工多年,至今仍旧连砖楼都修建不起来,有多少人家,曾经孩子都读完初中了,因为交不起高中学费,没能继续入学,早早出去打工?就说你脚下的这砂石路路,你知道什么时候修铺好的么,是上一年,而且你知道,没铺上砂石之前,是什么样的状况么?”
赵诚明一时噎住了,他知道清溪村有这些状况,但具体的数字,他当然不知道,听到乔初染一句一句平静的发问,瞬间觉得所有来清溪村的底气,都被蒸发掉了。
让他脸颊发烫,是羞愧,也听懂了乔初染话里的意思。
这个村长,最需要解决的,是贫穷的问题。
乔初染摇了摇头:“你跟我来。”
赵诚明不知道乔初染要做什么,但在这个语言不通的村子里,一个跟他说普通话很流利的人,还是让他下意识地顺从乔初染的意思。
乔初染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带着赵诚明在村里的几户人家走动。
“这是韦奶奶家,不知道你有没有来过,不过你应该听说过韦奶奶的儿子,村里小孩骂人的时候,还会骂一句疯子的,老人家吓唬小孩,还会说疯叔叔来了。”
赵诚明来过,他不会说土话,要韦奶奶家旁的邻居帮忙翻译,他是外来人,韦奶奶抵触得很,根本就不愿意说什么,了解的也有限,只是晓得这是村里的贫困户,老人家八十岁了,养着一个脑瘫的儿子,儿子四十来岁了,却像个小孩一样疯,老人家为了养儿子,养自己,还得下地干活。
韦奶奶眼尖,看到乔初染,便满脸堆笑地过来了:“染染,你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坐坐。”
她说着要拉乔初染进门,嘴上还不忘问:“我家鸡蛋现在也才十几个,你要么,哎,这两天不晓得怎么回事,下蛋少了,是不是城里的人又想买啦?”
乔初染的之前有怀孕的同事询问土鸡蛋的事情,乔初染见村里不少人家都有,便帮忙卖了出去,乔奶奶今年养了五十只鸡,都是农经社替贫困户申请获得的补助,鸡苗不要一分钱,白白送,乔奶奶得到的鸡苗里,其中便有十二只母鸡,养着养着,如今母鸡下蛋了,鸡蛋多得吃不完。
乔初染知道这个情况之后,便帮她按照土鸡蛋的价格寄去省城卖了,虽然只得了几百块的收入,但韦奶奶还是高兴地将乔初染当成了恩人,家里的鸡蛋多一点,便问乔初染有没有人愿意买,自己都舍不得吃。
赵诚明听不懂韦奶奶跟乔初染的话,但见两人这样说说笑笑的,心里难免羡慕。
在韦奶奶家坐了一会儿,赵诚明也更加深刻地了解了韦奶奶家的状况。
乔初染道:“奶奶年纪大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儿子,但她八十岁了,没多少力气,还得打理田地,否则,母子两人都活不下去,你说她最需要的是什么?”
若是跟她说,以后发展乡村旅游,要保护好原始的乡村环境,大家能过上好日子,没有人能听得懂这种话,只会觉得你异想天开,如今,他们唯一想要做的,就是活下去,能吃饱穿暖,住房不漏风。
赵诚明心里受到了不少震动,良久无言。
乔初染带着他又去走了下一户人家:“这是冬春叔的家,不过你应该没有见过他,夫妻两人在我小时候就去广省打工了,家里三个孩子,都是跟爷爷奶奶过日子,一年到头回来一次,现在跟孩子都不亲,两个儿子,现在闹辍学,冬春叔夫妻俩没办法,可你让他们回家,一家子的收入来源,怎么办?”
赵诚明站在冬春叔家的瓦房面前,院子的铁门,烂了一块,能看到院子里的景象,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来敲过这扇门,却从来没能进得去过。
“这是那楼伯伯家,他们全家,包括儿子跟妻子都在外面打工,只有那楼伯伯跟父母在家,因为他前年在外做工,伤了腰,现在不能站起来,他们家这修到一半的房子,原本是打算给大儿子准备结婚的,但现在,因为腰伤,治病,身家全都搭了进去,拆了一半的屋子,成了危房,只能在盖了一半的房子上搭个棚子遮风挡雨住人,儿子的婚事,也因此没了着落。”
“那是四奶奶家,门前五个玩泥巴的小孩,是她家的曾孙子,他儿子、孙子夫妻现在都外面打工,但不稳定,两个孙子小学辍学,一年到头挣点钱都不够外面的生活费,四奶奶年纪跟韦奶奶差不多,但她现在依旧要下地干活。”
“这个小朋友,你不认识。”乔初染在广场边上,拉过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听到小孩甜甜地叫姑姑,问了一句话,送给她一颗糖,赵诚明见到小女孩的小指头好像少了一根。
乔初染看着女孩跑远了,垂眸道:“她一岁多的时候,被夹到小拇指,家里不重视,也没什么钱去给她治疗,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发炎化脓,这根手指直接没了,小朋友现在玩得开心,这贫穷的病,是一辈子的烙印。”
“你看看这个村子。”乔初染站在广场边上,对赵诚明道:“垃圾随便堆放,路上牛屎这儿一堆,那儿一堆,即便前两年,做过乡村清洁的工作,可是,大家的习惯养不成,不是不能养成,而是在贫穷面前,这些事情,都得靠边。”
“是我想错了。”赵诚明满脸无力。
乔初染说:“不是你想错了,你的想法很好,但不是清溪村现下最需要的,为什么水满村、横山村能发展起来,因为他们,首先都帮村民解决了最亟待解决的问题,那就是温饱,去掉贫穷这个缠了大家几辈子的宿命,大家能清楚地看到,这种抗争,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