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州太守张牵这几天可以说是昏天黑地,度日如年。要说他被下狱,那自然是夸张了点,事实上他只不过是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不许踏出房门一步,一日三餐的饮食供给也好,洗浴用水以及衣物也好,全都样样不缺。然而,他被软禁的地方却让他有一种蹲地牢的感觉。
因为那是太守府中设置相当隐蔽,只有包括他在内极少数人才知道的一间地下密室!
他曾经在那儿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士,有霸州人,也有外地人甚至北燕人,有官员,有商人,有军中将校,有名士儒生,也有三教九流……不管是面对什么人,只要在这地下密室里,他一直都非常自信地掌握局面,控制节奏。
可当他自己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被禁闭在这他曾经挥洒自如的密室中时,昔日的自信就全都化成了惶恐。刘静玄竟然敢杀他!刘静玄竟然知道这处密室!还有,那个拦下要杀他的刘静玄,随后把他打昏的人是谁?
正因为想不明白,被软禁在这种日夜难辨的地方,辗转难眠,饮食不调,不过数日功夫,张牵就变得憔悴而苍老,头上白发也不知道窜出来多少。当这一天清早,他被两个面无表情闯进来的大汉蒙上黑眼罩,强行从左右架住了胳膊往外去时,他那恐惧更是到了最高点。
好几天没能和人说话的他顾不得此时脚不沾地的飘忽感,大声叫道:“你们到底想怎样!我是堂堂霸州太守,刘静玄怎敢如此对我?”
“张大人你如果有力气,不如到公堂之上去嚷嚷得好。”
听到耳畔传来的这声音,张牵猛然截断那到了喉咙口的怒吼,心中一时又惊又怒。他身在太守府中密室,想也知道刘静玄定然控制了太守府,如今这所谓公堂之上,当然指的是他这个太守平日治理政务,接见属官的大堂。
一想到刘静玄竟然堂而皇之雀占鸠巢,他不禁生出了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好半晌方才勉强提起了几分精神:“既然刘静玄连太守府大堂也敢私自占用,那他铁定是造反了!为何他要蒙着我的眼睛?他是怕我看到什么不想让我看到的东西?”
“张大人你想多了。”就在这时候,另一边传来了一个冷淡的声音,却丝毫不接所谓刘静玄造反的话茬。
“你这几天一直都呆在点着蜡烛的密室里,虽说有通气口,还不至于被憋死呛死,可骤然到日光底下,你要是不蒙这一块布,眼睛恐怕就瞎了!当然你要是强烈要求,我也可以帮你除掉这一块黑布,让你好好见识一下太阳的威力。”
听到这话,张牵发觉有人果然要伸手去解他脸上黑巾,这才吓了一跳,慌忙叫道:“不用了……不过是有人雀占鸠巢罢了,哼,等到了公堂之上,我倒要好好看看刘静玄端着什么嘴脸坐在我的位子上,别人又怎么服他!”
嘴上说得厉害,但依稀辨别出方向确实是去往大堂,张牵还是渐渐心中惴惴。尤其是当他感觉前方渐有人声,可他极尽耳力却只能分辨出很少几个字眼,分明那些人都是在窃窃私语时,他就更加不安了起来。
当他发现自己这会儿好似是在被人架着上台阶时,他终于听到了至关重要的几个字眼。
“榷场……整顿……”
“奸商……甄别……”
“一扫而空……”
这寥寥十几个字,张牵听得心惊肉跳,以至于当他终于脚踏实地,眼上蒙着的黑布也被拿下来时,他不禁被那不同于烛光的自然光线刺激得眯了眯眼睛,哪怕大堂上的光线已经远比外头昏暗。而因为体力的虚弱,他甚至不自觉地往前踉跄了一下。
这一个踉跄,重心不稳的他眼看就要重重摔倒在地。就在这时候,他只听耳畔传来了一声轻笑,紧跟着,眼前一闪,他就只觉得自己的右臂传来了一股大力,整个人止住了跌势,一下子站直了身子。然而,他刚刚生出一丝感激,就认出了那张自己刻骨铭心的脸。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朝对方指了过去:“你……”
张牵还来不及说出接下来的话,就只见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张太守,又见面了,只不过这好像不是说幸会的地方。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太子左卫率,兰陵县公,越千秋。”
最后那一连三个词入耳,张牵不由自主地怔忡了片刻,脑子一片混乱。直到彻底理清楚其中关联时,他刷的一下面色惨白,情不自禁地抬头往主位上看去。发现坐在那儿的并不是刘静玄,而是一个气度威严的雍容少年,他就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都来不及去想,旁人口中那位胖得几乎没有形象可言的太子殿下怎会有如此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势,他只知道,如果那天制止刘静玄杀他的人是太子左卫率兰陵县公越千秋,那么岂不是说,太子殿下很可能就在随刘静玄去霸州榷场的队伍之中?
张牵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喉咙沙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紧跟着,他就听到了一个低沉缓慢,威势十足的声音。
“来人,把张牵所涉案由,一五一十地念出来,让堂上霸州文武,堂下霸州父老,全都好好听一听!”
“是,太子殿下!”
随着这个声音,张牵就只见一旁侍立的几个身穿白色黑边襕衫的儒生中,一个面目依稀有几分熟悉,记得是一个霸州名士的男子往前走了一步,气度从容,风姿翩翩。当此人犹如背诵诗词歌赋,经史名篇一般,抑扬顿挫说出来一番话,却让他遽然色变,惊怒交加。
“霸州太守张牵在任六年间,放家仆经商,私与北燕交易铜铁五万余斤,硝石万余斤……”
“荒谬!这简直是污蔑!”张牵哪敢让对方继续说下去,慌忙打断,然而,比他这叫骂更加简单直接粗暴的,却是一记重重的惊堂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