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荆州军尚无主将指挥,马玉只等雷远来主持大局,当下严令不得追赶,集中精力控制住漫山遍野的溃散敌军。
两军激战整日,天色昏暗,快要黑了。
被留在樊城以西的这支部队,已经散乱得不成样子。很多将士直接坐倒在地,失魂落魄,还有人自顾自地离开阵列,往远处走。哪怕朱灵身边,也开始有哗哗的声音一波又一波响起,那是曹军将士们大批大批地丢弃武器。
朱灵苦笑了几声,并不阻止。他知道自己这个后将军的威望,也就只到这个程度了。此时不必再逼迫,也没有理由在逼迫将士了。
只有少量军官兀自抱着死战的念头,大声呵斥士卒,可谁也没再理会他。那些军官呵斥着,却也并不拔刀整肃军纪。
朱灵点了一名扈从:“你去向诸军传话,请大家稍安勿躁,我当亲自出面,为诸位争取一个体面的条件。”
金鸡嘴上,姜维有些焦躁。
曹军再怎么松散,再怎么狼狈,毕竟数以万计,而姜维身边只有几百根竖起的木桩子罢了。
过去的一个时辰里,姜维已经四次领骑兵冲杀,逐退了好几拨试图探看底细的曹军哨探,然而真要是敌人来个决死一搏,他也只能抽身退走。那样一来,便显得不够善始善终。
偏偏此地又和主战场有些距离,直到远处的杀声渐熄,都没人来指示自己接着该怎么做。
姜维摘下兜鍪,在腿上咣咣地敲着,侧身问一名扈从:“汉水南面,可有回复?总不见得我们一直在这里盯着上万曹军?”
那扈从名唤梁昌,现为都伯,甚是沉稳地道:“适才听季常先生说,襄阳那边,已经在紧急抽调人马来支援,预计会由前将军主簿廖化领兵,天黑之间一定赶到。毕竟他们也没料到我们能有这一手。这实在是伯约奇谋妙策、出乎意料的缘故啊。”
这话说的叫人舒坦,姜维哈哈笑了两声,把兜鍪重新戴好。
正要去土岗边缘巡视,前头忽马蹄纷沓,又有兵卒喊道:“伯约!又有敌骑来!”
原来天色昏暗,野地里看不清楚,竟被曹军骑兵摸到近处了。
姜维骂了一声,随即一跃而起,大胜嚷道:“诸君还有余力么?若是累了,但歇息无妨。”
此前数次厮杀,他的二十余名从骑已经折损过半,剩下只有十二骑。然而十二骑各个意气风发,绝无惧色。他们又都是汉阳姜氏宗族中的能手,好些人是看着姜维长大的,有人笑道:“你这娃儿尚有余力,我们怎会疲惫?”
姜维撇了撇嘴,便领着从骑们如旋风般迎上前去。
他在凉州汉阳习文练武多年,少离父亲姜冏的羽翼。这还是他长到十八岁来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撞见这么大的阵势。
常人初遇大场面,难免畏怯;可姜维心脏狂跳,却只觉得斗志愈来愈旺盛,好像上天要让他在此地干大事一般。
他纵马登上土岗,再一路加速直冲,待到距离曹军来骑里许,看清了他们的数量约莫百余。于是提枪指点:“姜简带五个人往左,梁昌带五个人往右,等我冲乱敌人前队,你们斜刺里放箭包抄!”
姜简沉声应了。
梁昌忽然“咦”了一声。
姜维问道:“可有不妥?”
梁昌道:“那队骑兵,似不是来拼杀的。”
姜维仔细看了看,连连挥手,让从骑们勒停战马。
须臾之后,曹军骑兵迤逦而至眼前。距离一箭之地时,曹军队列中一名气度俨然的中年将军徐徐催马出列。
他先摊开两手示意身边没有武器,随即微微躬身:“久闻凉州多强兵猛将,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却不知,贵军的大将是哪一位?烦请足下传话,就说后将军朱灵请降。”
姜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形,努力保持着稳重姿态,却一时间难免失措。
他回头看看自家的扈从:“呃……我军的大将是谁?”
“伯约,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