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江陵城北面的战斗也暂时告一段落。
两军接战时刚入夜。这会儿才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却已经如同被浓墨泼洒过一般了。
两军阵前的开阔地上,松明火把零散抛掷着,将熄未熄的火光映照下,处处都是残肢断臂和抛弃的甲胄武器,还有重伤员低声呻吟着,拖着长长的血迹,在箭矢丛里缓缓爬动,看上去既凄惨,又血腥。
兵法云,凡战,以力久,以气胜。所谓的气,便是士气、勇气、乃至承受伤亡、决死作战的坚韧不拔之气。
关羽所部的兵力虽少,气却盛。是以在过去这段时间,他们以寡击众,连续发动了数次猛烈突击。
此时清点本方士卒,骑兵伤亡百余,步卒伤亡数百。
而与之抗衡的吴侯车下虎士和五校精兵,死伤何止三千五千。
吴人只能凭借旧城城垣勉强立足。半刻之前,还有一部武射吏意图奔回江津港,与那里陆续登岸的少量人手汇合。关羽随即遣出偏师截击,将他们尽数斩杀。
但关羽的部下们都很疲惫了。步卒们鏖战了整日,骑兵们也都经历了将近两百里的长途奔袭和沿途一次次的遭遇战,体力渐显不支。珍贵的战马更是体力耗竭。
这使他们很难保持高强度的进攻态势,于是关羽便将队伍分成好几股,轮番休息,轮番发起进攻。
孙权、董袭及其部下们,所以才奇迹般地坚持到现在。
但他们只是苟延残喘罢了。当关羽再一次进攻的时候,他们必然溃败。
此时关羽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解开沉重的铠甲。
左右松明火把照耀下,可见大量的汗水化作热汽,猛然腾起,以至于他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蒸笼。
在他的身上有多处轻伤,而臂膀上有处伤口一直连到肩胛,血肉模糊,血流不止。有侍从撕下干净布匹,帮他仔细包扎了。
关羽伸展臂膀,举起,放下,握拳再松开,觉得好受了一点。他微微颔首,侍从们捧起甲胄,重新替他穿上。
他环顾四周,只见或坐或立的将士们正抓紧时间吃东西和喝水。
激烈战斗会导致人的精神高度亢奋,完全忘记饥渴,但巨大的消耗是现实存在的,不因人的感受而变化。所以有经验的将士哪怕鼻子里充斥着血腥气,嘴里没有一点味道,也会强迫自己吃点喝点。
一时间,咀嚼和吞咽的声音压过了原野上的风声和哀嚎。
关羽刚才已经吃喝过了,这会儿便拄着长刀端坐,稍许休息。
他惯用的长铩、长槊,都在适才的剧烈战斗中损坏了。这会儿正一左一右插在关羽身前丈许。
长铩的顶端挂着一枚血淋淋的首级,是贺齐的。
而长槊,关羽打算留给董袭。
在半刻之前的一场乱战中,董袭正撞上关羽。两人策骑对冲之际,关羽直接折断了董袭的槊杆,又以自己手中长槊劈斩董袭的顿项。然而长槊锋刃竟已砍钝,这一击只让董袭落马晕厥,却没能要他性命。
关羽为此深感不忿,故而特地立起长槊,以示虚位以待,此战必诛之。随后,关羽取出随身长刀用以后继厮杀。
这两把长刀系玄德公册拜关羽为前将军时特赐,采都山之铁,由蜀中名匠所制。这两把刀形制高古,较之寻常的缳首刀长出尺许,重愈数倍,刀身上均有铭文“万人”二字。
鏖战数回以后,这两把刀上,都沾满了江东勇士的血,哪怕适才用软布擦过,依然透着强烈的血气。
环坐在旁的许多将士偶尔偷觑一眼,纷纷露出敬畏的神色。至于那些纹面披发的蛮人,有时候和关羽的眼神一触,立即跪伏。
虽说吓唬蛮人算不得什么本事,但这场景仍然使关羽非常得意。
他沉声问道:“江陵城中情况如何?”
因为吴军面临关羽的威迫,只能竭力麋集成团来抵御,所以他们对江陵城的包围,事实上已经完全不存在了。
片刻之前,江陵城中派出了信使,面见关羽。
这信使关羽认得,乃是费观手下的一个资深都伯,唤作张郊,字北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