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县的南侧,有连绵群山。山名大容,高五百余丈,周围千余里,山势迥阔迂曲。
雷远等人身处的位置,便是大容山与阿林所处小块平原的交界处,周围浅山平岗此起彼落,而茂林深篁动辄覆压数十里。有一条采药人或猎人往来通行的小路依山傍壑,曲折而前。时节已快入冬了,可交州地气和暖,故而路旁仍有溪水淙淙,山花烂漫。
听得雷远询问,夷廖和钱博一时却不回答。
夷廖大约四十上下的年纪,相貌很威严,可惜有些谢顶,头发非常稀疏,所以他也没有扎发髻,而是仿效蛮夷,以布裹头。而钱博比夷廖年轻些,一身黑袍,着平头帻,腰悬长刀。
这两人都是荆州人,以交州牧部下小校的身份起家,又在主君失败以后纠合部下横行于岭南,最终得以各自割据三分之一的郁林郡,历经多年征战而地位不摇。
庐江雷氏当年也只是乡豪罢了,历经雷薄、雷绪两任族长的努力,在乱世中几番曲折,才得以立足江淮。如果给夷廖、钱博足够的时间,他们在交州也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所以雷远对他们并不轻视,更不缺乏耐心。
他微笑着看着两人,等了会儿又道:“难不成两位是当真的,非得我开出三倍、五倍的价码来?”
两人闻听,俱都苦笑。
此番出行,夷廖和钱博两人有十名扈从骑士随行,于是雷远也只带了十骑。这支骑队人数既少,夷廖和钱博又有极其熟悉地理的乡导,因而在阿林城周边隐蔽停留了数日,没有被人发现。过去几日里,阿林城外仿佛人间地狱的场景,也落在了他们眼中。
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乱世中锤炼出的铁石心肠,死一些人,算不得什么。之所以要等着看几天,是为了看明白区氏的意图。
现在夷廖和钱博都和明白,林邑国的附庸们极尽杀戮,却不急于攻城,显然是在等待雷远的反应。而雷远一旦调动人手支援,负责压上去对应的,就是郁林郡的三位中郎将所部。
当雷远与郁林郡的地方势力大打出手,林邑国便可以从容调动更多力量。
林邑国的核心区域远在日南,在交州内部能动用的,就是一批又一批的汉、蛮附属力量。这些附属力量失败了也不要紧,更不可惜;他们的失败,只会激起地方上更多的仇恨,让他们前仆后继地投入到对外来势力的反抗中去。
数百年来,交州的地方势力都是如此与中枢抗衡。区氏之所以要竭力摆脱自身的汉家背景,也无非是为了更好地蛊惑、驱使那些无穷无尽的蛮部。
但雷远与此前的任何一位交州刺史、交州牧都不一样。他有左将军持节董督交州的名义,权限要大得多;他坐拥强兵和贸易渠道,势力也要大得多。
所谓三倍、五倍的价码,当然有玩笑的成分在里面。但对夷廖和钱博来说,该怎么选择,他们真的是考虑了。
“雷将军想来不会亏待部下,这上头,我们并无怀疑。只是,您需要我们做什么?”夷廖谨慎地问道。
“立即出兵,救下徵氏,击溃大岐界等六部。把区氏的影响力压回到交趾郡以南。”雷远道。
“我们是荆州人,在荆州有些故人,听说过雷将军的赫赫战功。”钱博道:“区氏的附属部落如果散在深山巨壑,想要收拾起来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但他们现在精锐尽出,聚在平原,以雷将军麾下的兵强将勇,想要摧破这六部,反掌事尔……为何要我们出兵?雷将军,你的目的何在?”
这话问得,太直白,太无礼。夷廖连忙扯了扯钱博的衣袖。
而雷远恍若不见,他神情轻松地挥了挥马鞭,坦然道:“我的部下们不会轻易行动的。”
“将军的意思是?”
“自从士燮死后,交州地方上莫衷一是,各存心思。以这数月来的了解,有意对抗左将军府的豪族、蛮部,就算没有一百,七八十家总是有的。而他们彼此关系千丝万缕,很是复杂。我若大举出动武力扫荡,战后便难免物议汹汹,人心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