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彭裕也认识,他便是张鲁。
之前步骘领着武射吏们装作江东商旅,分乘诸多商船深入湘水,再藉着零陵黄氏的掩护,潜入五溪区域。他们第一个行动,就是突袭了张鲁设在夫夷的法坛,试图抓捕在蛮部中声望既隆,影响力又庞大的沙摩柯和张鲁两人。可惜,听说后来,并没抓住沙摩柯,只抓了张鲁和亲信随从数人。
张鲁是五斗米道的教主,身份、地位与江东有名的术士左慈、于吉等人仿佛,又有荆州从事的职务。步骘遂押着他随军行动,打算将之作为与荆州讨价还价的筹码。
但张鲁这人,确有几分神鬼莫测的本事。这些日子里,他虽被武射吏们牢牢看管,却时不时展现出某些特异之处,动辄虚空生火,隔墙取物。武射吏们最初将信将疑,到后来竟有不少人对他渐生尊崇,不敢慢待仙人。
这时候听得张鲁喝骂,彭裕顿时一愣。
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一挺手中长刀,冷冷地道:“区区乱兵,有何可惧?他们数量虽多,在彭某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犬!待我联络上其他几路同伴,自会将他们尽数杀了,平复这场乱局!”
“然后呢?”
“什么?”
张鲁问道:“老彭啊,你的身手不错,也有胆量,可就算你能平复乱局,接着再作什么?”
彭裕皱眉道:“接着自然是……”
张鲁打断他的思忖,压低嗓音又快又急地道:“步府君和孙校尉已经死了!荆州军已经行动了!接着你就要面对荆州的奋威将军!你行吗?老彭,你仔细想清楚再说话!”
彭裕下意识地想想,然后觉得有些眩晕。
他明白,步府君和孙校尉恐怕确是死了,但凡他两人还在,中军绝不至于乱成这副样子,更绝不至于到现在没有人指挥反击。这两位主将一去,剩下的曲长、都伯们面临着如此恶劣局势,还能做什么?
他们固然都是江东精锐,可毕竟只是曲长、都伯而已。至少,彭裕并不觉得自己能带领手下二三十名心慌意乱之卒扭转乾坤。
此时小寨以外的喊杀声从东到西,由从北到南,愈来愈响,愈来愈近,武器撞击和战马嘶鸣的声音此起彼伏,密集轰鸣。更可怕的是,彭裕根本不知道是谁在和谁厮杀,也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厮杀……所有的人,荆蛮、交州人、江东人已经绞成了稀烂一团,彼此狂乱地以命相博,却根本没有目的可言。
彭裕长叹一声,仿佛浑身的精力都在流失。他回头看看部属们,部属们一个个也都面色惨澹,精疲力竭。
张鲁反而笑了:“老彭啊,别胡思乱想了。赶紧跑吧!”
说到这里,他又忽然住嘴。
彭裕问道:“张师君,我们该往哪里跑?”
张鲁侧着脑袋,听了一会儿外间动向,摇头道:“来不及了!我……”
话音未落,一支流矢不知从那个方向飞来,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形,直直下坠。
“当”地一声,流矢打在彭裕的铁兜鍪上面。箭头把兜鍪的铁质边缘猛地砸穿,然后继续往下,划破彭裕的面颊,撕扯出一道数寸长的伤口。
彭裕只觉得头上一声闷响,然后便是脸面剧痛。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张鲁继续道:“我此刻法力将尽,只能救你这一次!”
彭裕这时才明白自己死里逃生,他满头的冷汗狂涌,先将几绺头发都粘在冰凉的额头上,又顺着面颊的伤口继续流淌,带来阵阵刺痛。
原本周边尚属寂静的小寨,忽然间就喧嚣起来,不知是哪一路的乱兵狂呼乱喊,从远处蜂拥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