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略微强硬皇帝便有所退让,长此以往,如何得了?李承乾细嚼慢咽的吃着饭,缓缓道:“一边是太宗皇帝的名誉,一边是朝廷法度的维系,朕总要权衡利弊、取舍其一,封德彝蛇鼠两端、隐私狡诈乃是事实,朕岂能视而不见、自欺欺人?如若因此导致太宗皇帝名誉受损,朕一肩担之。”
他并非不能强硬的将刘祥道驳回,而是不愿。
太宗皇帝功勋赫赫、英明神武,几乎是古往今来帝王之典范,纵然还够不上“千古一帝”之美誉,能够与之相较者也不过是秦皇汉武等寥寥可数,这对于一个后继之君来说压力太大。
任何一件事,每一个人都会将他与太宗皇帝相比较,得出的结论自然是不如者多矣……
然而人们并未意识到太宗皇帝已经是古今帝王之中的佼佼者,不如太宗皇帝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却只会说他李承乾懦弱愚钝、能力不足,不似明君之相。
如果太宗皇帝不是那么完美,或许也并非一件坏事……
皇后苏氏檀口微张,又紧紧闭上。
她最是聪慧,已经敏锐的觉察到李承乾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以及那一抹不可言说的微妙心理……
既然已经上升至君王荣辱的境地,兕子的亲事反倒无关紧要了。
只不过看着面前同床共枕、心心相印的郎君,一时间有些微的陌生……
林木葱郁、阴雨绵绵,舟行水上划破翡翠一般的河面,风雨敲打着窗子,一丝丝阴寒之气由窗缝灌入船舱,所幸被炉火热气所阻,未能侵入舱内。
江南冬日不如北地之千里冰封、寒风猎猎,却也缠绵阴寒、冻彻骨髓。
船舱之内,房玄龄与萧瑀皆是一身锦袍,对坐饮酒。
看着在一侧煮酒的房遗则,萧瑀不无艳羡道:“论及于国之功绩,你我伯仲之间,论及官爵地位,你我亦是相持不下,可若是比较教子有方,我不如你多矣。”
房遗则闻言先看了看父亲,而后才笑着谦逊道:“不敢当宋国公之夸赞。”
房玄龄也道:“我不敢妄自菲薄,家中几子的确都是好的,但时文你也不必过谦,萧家虎父虎子、家学渊源,令郎爬冰卧雪为国镇守北疆、戍卫瀚海,其余几子也都知书达礼、膝下尽孝,无一纨绔,羡煞世人。”
萧瑀苦笑摇头,端起酒杯敬酒,两人一饮而尽。
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他们这一代历尽艰险、排除万年,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得了这天下,而后代躺在他们的功劳簿上啃老,多有不屑之徒,于功勋之上毫无寸进,却偏偏吃喝玩乐纵情享受,一事无成倒也还好,将父祖一辈子功绩糟蹋干净的也不知凡几。
萧家子弟虽然还未到“败家”之地步,却也没好到哪儿去。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早已看淡个人之勋爵荣辱,曾经宰执天下、指点江山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一人之下的宰辅也好,躬耕农桑的百姓也罢,等待他们的都将是生死大限,谁又比谁更好呢?
比的就是一个后继有人。
任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功勋赫赫名震华夏,若子孙不肖,终究抬不起头;反之,即便穷苦困顿、衣不蔽体,可若是子孙有出息,便能挺直腰杆、睥睨世人。
而若是“比儿子”,萧瑀深知就算自己生一百个也比不过房俊一个……
任凭房遗则在旁边添酒,萧瑀道:“我自诩聪明,最擅长审时度势,如今却不得不佩服你,能够在最辉煌鼎盛的时候急流勇退,即保全了一生功名,又离开了那个巨大的漩涡,明哲保身,实在高明。”
房玄龄摇摇头:“倒也未曾看的这么远,误打误撞罢了,毕竟父子同朝难免忌讳。”
萧瑀:“……”
刚才比儿子你还谦虚两句呢,这会儿就迫不及待的开始炫耀了?
房玄龄也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厚道,便岔开话题:“咱们这一辈子都在一个‘争’字,争天下、争功勋、争官爵、争地位……争了一辈子,该争的也都争到了,如今都退下来,优游林泉、含饴弄孙之余,也能细思前尘过往之对错得失,兼且保养身体多活上几年,倒也不差。”
萧瑀苦笑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呐!”
虽然两人都是退下来,但退的方式却截然不同,自己这一次被逼的退得彻彻底底,所导致的后果便是兰陵萧氏起码在数十年之内不可能再入中枢,而再想进入中枢,难度堪称逆天。
兰陵萧氏曾经贵为南梁皇族,如今却不得不接受长时间内被边缘化的恶果……
不过饮了一口酒之后,萧瑀提醒道:“这一次之所以与你相见,一则是在江南烟雨之中叙叙旧,毕竟此地一别便有可能终生不见……再则,也是要给你提个醒,回去长安之后要时常敦促二郎,切莫志得意满,长安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潜流涌动,宗室之内可不仅仅只有一个李道宗。”
【轻舟已过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