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料入帘,是最考校技术的一道程序,所有的纸匠区别于其他帮工的地方,就在于此。
整张帘床加上纸浆,约有二十斤左右,手劲小了,连握都握不住。但也不是越用力越好,用力猛了,抄出来的纸张太厚,用力弱了,抄出来的纸张太薄,只有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才能抄出厚薄粗细均匀的好纸。
少顷,方亢捞出抄纸器,滤水后将竹帘反过来,其上的湿纸掉落在木板上,再将抄纸器放入水槽,重行捞纸。
如此重复,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抄出来几十张纸,这样的数量,放在以往,至少要十几天。技术的进步,归根结底是缩减人力,缩减时间,缩减工序,以达到提高质量、缩减成本的目的。
这就是活动帘床抄纸器的妙用!
一直忙到天黑,仔细数了数,竟抄出来七百一十张纸,要不是纸浆准备的少了,估计可以达到千张。严叔坚彻底呆在当场,他从事纸业几十年,自家也开着纸坊,却从来没想过一人一日可以抄纸过千数。
这是什么?
道家的法术吗?
方亢老泪纵横,屈膝跪在地上,摸着厚厚的由禾纸,仿佛抚摸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山宗一直站在徐佑身后,亲眼目睹了这神奇的一幕,心中的震撼不亚于严叔坚和方亢。他出身河内山氏,世代书香,对纸的感觉和认知要远远大于一般人。也是在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徐佑要放下静苑的一切,委身待在这个四处透风,寒冷无比又简陋破败的纸坊里。
以这样的效率造纸,就算山宗不懂商贾事,也知道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了!
不过,让徐佑惊讶的是,首先意识到需要防止这种抄纸器泄露的是五溪蛮苍处。
他凑到徐佑近前,低声道:“郎君,此物妙夺造化,谨慎起见,要不要让所有人封口?”
徐佑眼眸深处闪过一道异芒,不过苍处低垂着头,没有发觉,他微微一笑,道:“造化说不上,不过是个小玩意,没必要太过小心翼翼!”
苍处恭声道:“诺!”他已经领会了徐佑的意思,不要太过小心,但该有的防范还是要的。
山宗离得近,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对苍处大感好奇。一个蛮子,就算在士族门下做了多年部曲,可一不识字,二不读书,这份玲珑剔透,究竟是天生,还是后来养成的?
怪不得徐佑对他这么的看重,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至少连他都没有想到活动抄纸器会被别人盗取,尤其外面还有个刘彖在虎视眈眈——那个家伙不仅是敌人,还是同行!
抄好了纸,接下来就要榨干水份,将叠在一起的湿纸上面放置一块同样大小的席片,席片上放置木板,木板上放一粗横木。另将数米长的梯杆一端插入千斤桩,再压上横木。在梯杆另一端堆上七八百斤重的板石,压一夜即可。
弄好了这些,樊氏和余氏也做好了丰盛的晚膳,这是徐佑为了今天庆功特意让她们准备的。天寒地冻,以酒助兴,徐佑先饮了三杯,然后碗口下扣,不再多喝,任由众人畅饮,一直闹腾到午夜才尽欢而散。
山宗既然对苍处有了兴趣,开始暗暗的观察他,发现此人虽然嗜酒,但极其节制,学着徐佑的样子只饮了三杯,然后带着轮值守夜的小队在外面巡视,不曾有丝毫的大意。
有趣!
实在有趣!
七郎呢,是不是也觉得此人很有趣呢?
山宗合衣躺在徐佑卧室的外间床上,明月被乌云悄然遮盖,隐去了最后一点光亮,慢慢的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