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英一听便是眼前一亮:“你说真的?她真的认字?”
之前张爱英没有格外问询这一点,她也是到了府城牙行买人了,才深刻感觉到自己能捡漏胡家人是走了多么大的狗屎运。之前在板桥村的时候,她看村里还有村塾,便觉得好像识字的也不是没有,对这方面还没有多大的感受,就算遇到很多不识字的,但那不是在村里嘛,她觉得那应该是受到了地域限制。
就是到了府城,她自家有读书人,亲家也都是读书人,自身圈子所谓幸存者偏差在这里,她对这个世界的文盲率也没有真正直观全面的感受。还是到了牙行买人,提了一句想要识字的,才发现这个世界的百姓识字率真的是有点感人。
稍微读点书识点字的人都能找到活计,除非是家里犯罪成为官奴的,几乎没有读书人会自卖自身把自己弄成贱籍。话又说回来,官奴也不是普通人能买到的啊。除去这些人,就是雇佣关系,稍微需要一点识字的,那工钱都不一般。
男人尚且如此,能识字的女人就更少了。
刚刚张爱英问那句其实也有点委婉试探的意思,当然结果让她比较失望——黄秀才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怕是根本没机会教女儿认字。
但也不算太失望,别说只是个秀才爹,普通人家多的是父亲有文化女儿些许识得几个字就算了的。倒不是因为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纯粹
就是读书识字成本太高,很多男人并不愿意把这样的机会成本浪费在不能科考的女儿身上。
话说这话传到后头根本就是歪曲了的,有人说,原话是“女子无才辨是德”,意思是说一个女子哪怕没有才华只要能明辨是非那也是一种品德。还有的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真正的意思是说女子即便没有才华也要有德行,德行比才华更重要。反正,怎么都不可能是说女子没有才华不能读书认字才是德行。能这般对自家人解读的都是极致的蠢货。因为你就看那些世家大族,哪有不让女儿读书认字的?哪怕女孩儿家不能读书考科举,可要做大户人家的主母要做宗妇要掌家理事,不认字可能吗?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本质上不过就是打压女性的一种手段。就看她上辈子,大小考各种考试中,女性的成绩总体是要高于男性的,以至于后来很多岗位要分男女来录取,因为只看成绩的话,很有可能三分之二甚至完全都是女性入选。就知道男人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打压女性了。他们知道自己的无能,更知道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的人,经受同样的教育有同样的机会便能有同样的能力和野心,正因为知道这点,身体素质更占优势的男性迅速抢占话语权,他们直接就从根源上否定女人是个人——你连人都不是,你只能作为男人的附庸存在,并以此为依据剥夺
女性各种平等的权利,并且几千年地给所有人洗脑,发展到21世纪男女在法律上平权了这种影响也无法消除。面对女性在职场遭遇的歧视,他们甚至还找到了所谓的合理正当理由:女性就是要生育啊,生孩子要产假,从利益上来说,资本更青睐男性是理所当然的,这根本不能算歧视,这只是资本寻求利润的合理操作——多么讽刺,是啊,这不是歧视女性,这只是歧视生育。
是的,在张爱英看来,女性遭遇的所有性别歧视本质上就是生育歧视。因为要生育的生理构造,女性有月经,这是让很多人都觉得麻烦的,甚至弄出了几千年的月经羞耻;因为生孩子的是女性,所以不管女性是否选择生育,都觉得女性会因为生育影响工作;更因为是女性生了孩子,所以妈妈理所当然的就该照顾孩子照顾家庭……很多人都说女人能生孩子是上天的祝福,是一种恩赐,能孕育生命是多么伟大且美好的一件事。生育的确伟大,却未必美好。而且,都是好处才能叫祝福才能叫恩赐,完全没有选择的被动接受,那只能叫诅咒。
是的,张爱英也是女人,但是她仍旧觉得能生孩子对女性来说更像是一种诅咒。不信问问那些被痛经折磨半辈子的女人,问问那些在正常婚姻生活中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却感染妇科病的女人,问问那些生产后落下严重后遗症
的女人……如果有的选,她们想不想拥有这所谓的生育生产能力?想想那时候国外立法禁止堕胎,甚至连被侵害后都不能去堕胎,就更觉得可悲。所有男人都是从女人肚子里出来的,但因为先天的性别差异,世界上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可悲的是,为男为女的先天生理构造不能由个人选择,但其实后天的歧视是完全可以通过各种途径消除的。举个例子,但凡男女共同强制产假,女性遭受职场歧视就能减少大半。但现实是根本没有几家公司会真的履行妇女六个月产假的情况下,还要以女性会生孩子会耽误工作来减少女性就业机会……
这种事情就是越想越觉得没法想,只说眼下,张爱英被卓娘子的话惊呆了。
而卓娘子听出了她话里的喜悦和急切,更是抓住机会:“当然都是真的,这种事情造不了假的。我与先夫只得莺儿一个女儿,先夫疼她,三四岁便教她识字给她启蒙,也是郎君去得早……”她抹抹眼角,不愿自己沉浸在过去的伤悲中,却仍旧语带哽咽,“黄莺儿识的字虽不多,但这些年来也没完全忘记。我们娘俩还藏着一本郎君剩下的字帖,时刻临摹。黄莺儿很聪明的,太太你相信我们。对了,黄莺儿,你写给太太看看,就在这儿写。”
她手脚利索折了根树枝递给黄莺儿。
张爱
英的注意力却又偏了:“等一下,卓娘子,你刚刚那话里的意思是说你也识字吗?”
“是,不过就是勉强识得几个字。”卓雅琴不敢说大话,她识字确实还没有女儿多,“先夫在世时也会教我几个字,不过我没有莺儿聪明,这么些年了也不过就是认得一些常见的字,会写自己的名字,不至于做个睁眼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