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家(2 / 2)

椿芽怕吓着爷爷,尽量说得委婉一些。可即便如此,姜长福还是大惊失色。他想起了曾经遇到过的饥荒年景。那时乡里还算太平,可也饿死了不少人。

姜茂山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却多多少少听过一些。

他知道缺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像洪灾过后,家家户户都过得紧紧巴巴的,昔日富庶的大平原也变得贫瘠起来。以往都是从这边往外走粮食, 现在正好翻了个个儿。而沦陷区那边被日本鬼子持续封锁着,经贸往来基本上都中断了,想调粮食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么一来,真要发生了饥荒,老百姓的日子可就难过了。想着这几个月来忙着挖地窖,不就是做着这种应对嘛椿芽不凡家里人都知道,可这件事毕竟非同小可。

说起来,村里有水井的人家是屈指可数。他家后院里的那口水井还是祖辈上传下来的。据说那年丰收了,老太爷花了大价钱请人打的,这样就不用出门挑水了。而村里,除了保长和那几个大户人家,乡亲们大都是去村口的大水井里挑水喝。平日里洗洗刷刷要么去河边,要么去大水塘,多少年下来早已经习惯了。

再说,这一片本属于平原地带,向来风调雨顺,很少出现极端天气。老百姓们大多靠天吃饭,迷信得很。一到节气上,就要敬农神雨神,虔诚得很。可洪灾过后,气候就变了。要么雨水多的,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要么一连几个月都旱着。老人们都说“这是老天爷生气了,等气消下去了就好了”可老天爷啥时候才能消气哪这个谁都说不准。

想到这里,姜茂山说道“椿芽,这事靠咱一家可弄不了,得村里人一起干才成”

“嗯,这个得跟保长说说,听听他的意思。咱这村里就数他家和徐大户家的地多,只要他俩点了头,这事基本上就成了”

椿芽明白这事做起来很难。

修水渠还好,只要把原来的水道改造一下,再在河边架上一台大水车,把河水引到岸上就解决了。可打旱井却没那么容易,一个是选址,一个是费用。谁都想离井口近一点,这样浇起地来就省劲儿许多。还有就是费用问题,那些没地的自然不肯出这个钱,那些地少的也不乐意,到时候难免会吵吵。

可这事虽然麻烦,总比到时候没吃的要强吧想想光一个省就饿死了三百多万人,那种惨状令人不寒而栗。

椿芽鼓起了信心。心想,只要这事成了,就等于救了村子,救了村民。她来到这里是担负着某种使命的,不能白白浪费掉了。

可姜茂山却有些犹豫。

他看着闺女,担心地说道“椿芽,要说这事啊实在是太大了,爹想来想去只要咱自家过好了就成,村里的情况太复杂了,就随他去吧”

“爹,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到时候就由不得咱了。那些饥民一批一批地涌过来,谁都抵挡不住,除非咱村里抱成团儿。可如果咱村里也闹起了饥荒,缺吃少穿的,弄不好又要吃大户了人饿急了,啥事干不出来啊”

“这个”听了这话,姜茂山沉默良久。

他想起了太爷爷跟他讲过的往事。有一年赶上春荒,外地来的灾民就跟村里对上了。那些人打起架来可是不要命的,亏得村里团结一致才给扛了过去。否则,半个村子都被毁了。还有就是土匪,哪家起眼抢哪家,根本就不带商量的。

“爹,您看这事”

“这个”

姜长福又何尝不知他六十好几了,经历的事情也多,就跟儿子说“茂山啊,椿芽说得是这个理儿。咱村里好不了,咱也脱不了身,除非是躲到外面去,可出门也得花钱啊,再说那也不是个长法”

三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去找保长。

临出门前,姜茂山把想说的话细细捋了一遍。他进了保长家,姜长贵正好在院里。听了这个建议,就唬着脸不高兴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茂山,你是咋想的咋弄出这个念头来了咱这边一向风调雨顺水草丰茂,瞧瞧就是民国二十七年的那场洪灾不也照常挺过来了除了那些被水冲跑的,没听说过饿死人啊咱还费那个劲干嘛要说这事啊,甭说我不答应,就是咱村里也没人乐意啊”

一席话,说得姜茂山是脸色发白。他耐着性子,跟保长讲道理。

“保长,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您瞧瞧打去年冬天开始地就旱着,到现在才下过几场雨瞧瞧那麦苗稀稀拉拉的,都是缺水造成的”

姜长贵虽然不做农活,可也知道今年缺雨。瞅着这旱情无缓和余地,夏粮减产是妥妥的。想着这个,他心里一动,就问道“茂山,你跟我说说,这个是不是椿芽测算出来的”

“呃”

姜茂山本不想提自家闺女,可既然保长都问到了也不好否认。而姜保长这么一问,口气就软了不少。他想起了那年洪灾,如果不是椿芽只怕整个村子都要遭殃。这个小闺女一向不凡,现在发了神谕得遵从才是。看看老天爷一不高兴就闹得连年歉收,情况加剧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放缓了语气说道“茂山,这事可不简单啊,容我再想想”

“好,事不宜迟,还请保长大人和族里早作安排”

姜茂山告辞出来后,松了口气。

心说,保长没有一口回绝,这事就有希望。

送走了姜茂山,姜长贵就回到屋里倚着床榻合计了一番。

如果以村里的名义修水渠、打旱井,各家各户平摊下去,轮到自己头上也花费不了几个。再说,就数他家和徐家地多,真修了水渠打了旱井自家收益是最多的。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姜长贵就下了决心。

他借着喝茶之机,把徐大户请了过来。徐大户叫徐明达,走南闯北,是个有眼光的。他思忖了片刻,就表示支持保长的决定。说起来,这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们两家。他和保长都是拿主意的,到时候旱井打在哪里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有了徐大户的支持,这事就算成了一半。

接下来,姜长贵把村里的几个大户人家和头面人物都请了过来,聚在一起细细商量了一番。这几个人一向都听他的,他说啥就是啥,再说家家都想捞一点好处,又何乐而不为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姜长贵派人去找李神婆透了点口风,要她想法子配合一下。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就趁着天气晴好,让巡更的“咣咣”地敲着锣把村民都召集起来,到村公所开会。

村公所就在村东头的晒场上。

这是一片空场地,前面有一个高高的土台子,上面竖立着两根旗杆子,逢年过节时可以搭台子唱大戏,平日里可以晒晒玉米棒子,有事时村民们就聚在一起商量事儿。

看看人都到齐了,姜保长就上了台。

一席话下来,底下就炸开了锅。胆小的嘀嘀咕咕,一脸不情愿。那几个胆大的就大声嚷嚷着“这劳民伤财的,净出些赖点子”

姜保长皱着眉头,尚未发话。就在这时,人群里的李神婆突然发了威。

她盘腿坐在地上,尖着嗓子叨叨着“天灵灵地灵灵,老天爷快快给个指示吧”话音刚落,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她闭着眼睛浑身发抖,像有什么东西上了身一般。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尖着嗓子说“大伙儿都应了吧这是上天发出的神谕,要救咱村子呢”

“这个”

村民们是半信半疑,大部分人都不敢吭声了,那几个胆大的也哑了炮。要知道老天爷怪罪下来可了不得,这是谁都承受不起的。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好在出工出力的就不用再出钱了,那就跟着掏力气干活呗。苦的是那些无地的,这事跟他们没有直接关系,旱井就打在人家地里他们能有啥好处

可保长说了,这出了井水各家各户都能使用。还有那水渠也是如此,只要把河水引上来了,以后就不愁浇地了,这总比自家抡着扁担下河挑水要省事吧

姜茂山站在后面,不言不语。

他想,让李神婆抢了功劳也好,省得椿芽成了众人的靶子。她年纪还小,更没有当仙姑的打算,有人顶在前面正好能躲一躲。

到了清明前后,老天依然不肯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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