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陈娇守在榻边, 亲手为窦太后奉药。刘彻每日下朝, 均会到长乐宫问安。
王太后往长乐宫探病时,常会提起阳信,言阳信公主闻窦太后病重, 心中甚是担忧, 望能入宫探望问安。
可惜她提过几次,窦太后始终不松口。问得次数多了,被刘彻撞见, 险些连她也被拦在长乐宫外。
因淮南王女刘陵,阳信被禁足府内。如今禁足虽解, 却如当初的窦婴一般,不被允许入宫。
窦太后病重让王娡看到机会。奈何试了几次, 非但没能取得效果,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 连她自己都险些被带累。
回到寝殿,王娡挥袖扫掉几上漆盘,殿内宫人噤若寒蝉,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刘陵,都是你害我女!”
想到阳信被彻底厌恶的因由,王娡面沉似水。
中尉府的动作太慢, 而且宁成的目标太大,他要掀翻整座淮南王府, 刘安才是他真正要下手狠查的对象。不过,刘陵作为知情者, 早在三月前就被拘押,身陷中尉府,再不得自由。
“来人!”
王娡攥紧手指,眸底闪过狠色。
她没法将手-插-进中尉府,不代表什么都不能做。不能让刘陵现在死,照样能让她好好喝上一壶!
只不过,长乐宫那位病虽重,对宫内的掌控始终没有放松。还有那个陈娇,手段愈发老练,不想被逮住把柄,王太后告诫自己,刘陵的事且罢,涉及到宫内和永巷,务必要谨慎小心。
反正长乐宫那位也活不长,不差这点时间。
“几十年我都忍了,不过是一两年。”
宦者弯腰走进殿内,对王娡的自言自语状似未闻。行礼之后,如木塑一般候着,只等王太后吩咐。
“你今日出宫,去趟中大夫府上。”
就权势地位而言,盖侯王信是最佳人选。只是他避事的性情,此事根本无法仰赖。倒是田蚡,这两年官职未升,却不妨碍他四处钻营。加上脸皮够厚,屡次“犯错”都能化险为夷,在朝中很能说得上话。
“将此物交给中大夫,他自知该怎么做。”
王太后取出一张绢布,写下几行字,交给宦者。
“敬诺!”
宦者领命退出殿门,宫人收拾地上碗盘,重新奉上糕点蜜水,点燃宫灯。
王太后心情渐渐平复。
思及窦太后薨,自己将搬进长乐宫,不由得心情大好,饮下半盏蜜水,连吃三块糖糕。嘴角更是一直上翘,压都压不住。
长乐宫内,窦太后用完汤药,推开陈娇递上的蜜果,饮下半盏温水,便疲惫地倒在榻上。
“大母可是累了?”
见窦太后眉心微皱,额前沁出一层薄汗,陈娇从宫人手中接过布巾,一点点为她拭干。
“不累,出些汗,身体能松快些。”窦太后拍拍陈娇的手背,令宫人宦者都下去,“娇娇,我有事同你说。”
“诺。”
待殿门关闭,陈娇浸湿布巾,继续为窦太后擦拭掌心和手背。
“日前天子提及要行新钱,趁着我还清醒,这事得尽快。”
“大母,您不是说此事不能急?”陈娇诧异道。
距朝廷推行三铢钱没有多久,刘彻又要改成五铢钱,虽然郡国的铸币权俱已收回,仍不免显得急进,难保不会招来反对。
这样的道理陈娇都清楚,何况是窦太后。
“时不待人。”窦太后沉声道,“若无这场大病,若我还能多活几年,事情尚可等待,如今却不成。”
“大母……”
“别急,听我说。”窦太后打断陈娇,继续道,“即使有天子吩咐,侍医也不敢瞒我。况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我岂能不知。”
陈娇攥紧布巾,眼圈泛红。
窦太后看不见,却清楚知晓她的反应。单手抚上她的脸颊,慈爱道:“别哭,大母知道你孝顺,可生老病死,人皆不能避。我年少入宫,先侍奉高皇后,后被赐给太宗皇帝,从代王姬册立皇后,其后是皇太后,再到如今的太皇太后,前半生有过苦,后半生享尽尊荣,福气够了,不能再多奢望。”
“大母定能长命百岁。”陈娇哽咽道。
“百岁啊,”窦太后轻笑一声,“耄耋少见,何况百岁。”
“谁说没有,南越国的赵佗不就是?”陈娇道。
“赵佗,倒真是。”窦太后被逗笑了,“我年少时,这人曾发兵攻打长沙国,除了冒顿,他是为数不多让高皇后震怒,却未能杀死之人。”
回忆起早年,窦太后略有些走神。等回过神来,方想起自己要同陈娇说的事。
“果真老了。”窦太后叹息一声。
“大母不老。”
“娇娇,记住我接下来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出了长乐宫,再不能说给第三人,连你阿母都不行。”
“诺!”
“天子如今待窦、陈两家尚可,全因有我和魏其侯压着,家中无人走错路,无把柄予人。待我去后,魏其侯纵有才干,能压住窦氏,陈氏却是未必。况窦氏之中同不乏目光短浅之辈,如窦良一般的有才之人委实太少。”
陈娇静静听着,没有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