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望着她的背影,几乎痴了:这是他多年来一直奢想的场景,他在忙碌中偷得浮生半日闲,她就这样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关心着他的起居,岁月静好。
可终究只是他的奢望罢了。他找回了她,却也再次失去了她。
有侍女发现他苏醒,惊喜道:“王爷,你醒了!”
她转过头来,笑容温柔而美好,却也客气而疏远:“皇叔,你醒了。”又吩咐左右道,“快去告诉蛮奴,皇叔醒了。”
幻象被打破,英王的心狠狠拧在了一起,许久,声音沙哑地问道:“蛮奴去哪了?”
轻城道:“他去剑阁见您的幕僚去了,说是不好让您再操心了。您一倒下,可把他吓得不轻。”
英王默了默,低低道:“蛮奴是个好孩子。”
英王自有一套幕僚班子,专门掌握西北的情报,负责制定种种策略。当初赵玺在西北时,英王就把赵玺当儿子一样对待,知道赵玺迟早会接自己的班,已逐步教他接手,那些人赵玺都是极熟悉的。这会儿西北军情紧急,赵玺代自己出面处理,自然也是没问题的。
轻城道:“您既知道他关心您,就该好好保重身体,不要逞强。您身体好了,才是那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才能护佑我大魏,护佑我百姓。”
他抬眼看她,她神情真挚,语调舒缓,就如真正的晚辈,耐心而温柔地劝说着他。缕缕阳光照入,落到她娇美的面容上,她妖娆多情的桃花眼璀璨生光,潋滟多姿。那是一张与前世的她全然不同的面容。
英王忽然意识到:她是不是记得从前其实并没有分别,她早已真正放下过去,接受了如今的身份,所以才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唤他皇叔,毫无负担地嫁给赵玺。走不出过去的,只有他,也只剩他!
从前是他对不起她,他并没有资格拖着她陪他一起留在过去。她如今这样,很好很好。他从来最在意的,也只是她的平安喜乐。
何况,早在为她复仇完毕的那一日,他就下定决心,今后的一生都要奉献给大魏,奉献给边关的百姓。哪怕再次与她擦肩而过,对他来说心痛难忍,可他依旧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姑丈醒了?”姜重惊喜的声音从后传来,顺便将秦太医新拟的方子交给鱼甲,叫他看着去煎药。
轻城道:“是啊,谢天谢地,总算醒了。再不醒,蛮奴该把秦太医的胡子揪下来了。”又和姜重商量,“太医说皇叔心情郁结,不利养病,您看是不是和姜长史说说,把屋子里的铺陈换成颜色明快些的,皇叔看着心里也舒畅些?”
姜重抓了抓头发:“我也不是很懂,我和小叔说说看。”
“就照荣王妃的意思办。”英王的声音突然响起。姜重一愣,就见他已阖上眼,不再说话。
轻城一直提着的心却放了下来。这回来探病,她总觉得英王的态度有些奇怪,尤其是那一声脱口而出的“轻城”,直叫她胆战心惊,却不明白哪里有问题。可现在,他称她为荣王妃,是不是说明,他终于想通了?
回荣王府时天已不早,轻城疲累之极,马车晃晃悠悠地行不多远,她就开始打盹,东倒西歪。
赵玺本是心事重重,见她这样,顿时心疼之极,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对不起,答应早些送你回去的,却拖到现在。还累你替我照顾皇叔。”
轻城摇了摇头:“你我夫妻一体,说什么替不替的。”
这话赵玺爱听,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唇。
轻城有些羞赧,却又舍不得这种亲昵的感觉,索性调整了下姿势,将整个人都埋入他的怀中。
赵玺望着怀中的佳人,心软如绵,百炼钢亦化为了绕指柔。他伸手帮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低声道:“睡吧。”
她却忽然闷闷地说了一句什么。
赵玺没听清:“你说什么?”
轻城的头依然埋在他怀中,又说了一遍:“你是不是打算代皇叔出征?”
赵玺愣住,低头看她:她,猜到了?
轻城道:“皇叔如今的模样,强行出征,只怕连命都会留在西北,你怎会眼睁睁地看着?”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些微的颤音,听得他心都揪成了一团,面上现出歉疚之色:“对不起……”他和她正当新婚,他本该多陪陪她,却决定要远赴边关打仗,留她一个人在家,实在太对不起她。
她问:“偌大的朝廷,就没有别人可去吗?”
他道:“我是最合适的。”
轻城心里也明白,正如英王所说,王用重伤,凉州和幽州的指挥使都不堪大用,其他人却都不熟悉西北情况。除了英王,也就独自深入过羯地,灭了西羯的赵玺最合适。为了大魏的平安,为了边关百姓的安危,他责无旁贷。
可理智上再明白,情感上终究会有不舍。军情紧急,他既决定了要去,只怕没几日能留在京城了;而战场凶险,纵然依照竹简的预言,他最终必定会平安归来,可这期间,他可能会吃苦,可能会受伤,更可能要经受各种各样的磨难。以他的性子,却不会愿意让她陪着他,照顾他。
她伸出双臂环住他劲窄的腰身,一动不动。
他忽然觉出不对,腾出一只手来,强行转过她的螓首。
她娇美动人的芙蓉面上,眼儿红红,鼻头红红,两行清泪不知何时蜿蜒而下,如海棠含露,梨花带雨,楚楚堪怜。
他顿时慌了神:“姐姐!”旧时称呼脱口而出,他伸手拭去她的泪,却很快有更大的泪珠滚落。
他乱了章法,索性低头,小心翼翼地吻去她的珠泪,一边低声哄道:“别哭,别哭,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她收起泪,下了决心,面上露出了动人的笑容,“我要和你一起去。”
赵玺脸色骤变,失声道:“不……”一个“行”字还没来得及出口,轻城忽然抬起头,红唇印上了他的唇,封住了他的拒绝。